故乡,既是山人求知的地方,也是山人求职的地方,也是山人求爱的地方,又是山人尚未进入仕途就饱尝仕途虎狼之险的地方,还是山人南下云南出发的地方。青年时代突然离去,未了情却仍在故乡。因此,1978年离开故乡,13年后,从1991年开始回故乡,至2012年已回去12次。这12次故乡行既是环境切换,又是专门的情感交流,鉴于它情之切切,故设本专栏。
1.衣布回乡觅旧踪
人家是衣锦还乡光祖耀宗,山人是衣布回乡寻觅旧踪。
释词——
旧踪:过去的人、情、地、事、物的踪影或痕迹。有些旧人老了,有些旧人需要到墓地去拜见;一些旧情虽然成为昨天的了,但可能山人还在欠着人家的;好多旧地的形状变了,但旧址尚在;许多的旧事淡忘甚至忘却了,可是见到旧人、旧地,往事却涌上心头;旧物越来越少、越来越久,因此越见越亲、越见越恋,已经消失了的旧物却在脑海里留下影像,虽然江山已改、面目全非、旧貌换了新颜,但站在高楼大厦的眼前,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的成像仍然是半个世纪以前的用城砖和海草建成的草庐陋室。
⑴大连:
山人的母亲在大连。
①这是大连港务局。
当年山人曾从这里往返山东石岛与大连。这次也是,但不通石岛而通威海。当年是“民主号”客船;现在是客货两用的快轮,速度很快,所用时间是原来的一半。
②这是大连海滨的海鸥,不是昆明滇池和翠湖里的红嘴鸥。
③山人正在吃的是东北炸酱面。
④俄罗斯一条街。
吃完了东北炸酱面,夜色降临,慕名到俄罗斯一条街一游。
山人在中学时代学了几个俄语单词,就那几个单词看学得很好。若干年回忆并调侃说:如果没有阶级斗争和文化大革命,山人说不定学习了俄语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莫斯科驻华使馆做俄语翻译呢!……命运哪!就来这一条街转转吧。结果,没有发现俄国人,俄国货也不多,俄式面包也没发现,拼命看了几个俄语招牌,基本不认识上面的单词。却发现,全国各地的土特产都有,还有云南的茶叶等。——山人还是有“俄罗斯情结”的,中学时代学了几个俄语单词,这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也是在中苏友好同盟期间,山人学习了一点俄罗斯-前苏联文学作品,如《卓娅的故事》、《乡村女教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
原因之三,特别是还在“苦难”方面,山人自比高尔基,他在《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中求生存、读书学习甚至为了谋生的经历,与山人相似。他曾在一家面包作坊里做面包工人。山人知道面包是类似馒头类的食品,但没见过,更未吃过。一直到了云南才在吃早饭——这里叫“吃早点”的时候,吃上了面包。但我总认为这里的面包一定不如高尔基做的那种俄式面包好吃,那种面包有着北国的气息和风味。
倒是这次回昆后,有一次有人出差哈尔滨,给我捎回来一个“Русский
хлеб”——俄式大面包,以解正宗面包之馋。
⑤城市气息。
如果说农村气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麦浪滚滚,草木青青,大粪臭,槐花香。那城市气息则是烟囱高耸,厂房林立,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大连钢铁厂的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大连化工厂的烟囱吐着彩色的长烟,大连纺织厂的车间飘满棉尘。居民过去烧煤,所以家家户户充满了煤烟味,和炒菜的豆油味混在一起,可真是香臭难辨。
大连钢铁厂、大连化工厂和大连纺织厂是大连在半个世纪以前繁荣、贡献的标志,大钢、大化、大纺简称大连“三大”,是这三个工厂职工的自豪。如今,它们不行了,特别是大纺。当初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和牺牲的产业工人,改革开放不久纷纷下岗,拿着低保,一时反应不过来,许多人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近年大钢原址已没有了高耸的烟囱和林立的厂房,它已被夷为平地。记得20世纪60年代初,山人差一点就可以在大钢当上产业工人,那完全是为了生计着想,山人绝对不是一个当工人的料子。不可想象,山人要是当年在这里当上工人,在接近退休的年龄让你下岗或内退,会是怎样的一个境况。当然也有人说:“可能你在车间干上一阵子,会调到厂部当个宣传干事,办办大钢小报。”山人说:“那我也就去不了云南了。命运哪……”
据说大连化工厂的彩色长烟,有很大的经济价值,那是在接连地烧着一张一张的5元钱的人民币。苏联老大哥想回收,——买。中国人“有志气”,不卖!宁可这么废掉。这是当年的事。
⑥这是大连劳动公园。
半个世纪以前,山人到大连,曾来这里玩过,还留有黑白照片。那是刚建国时建造的公园。时至今日,“劳动创造世界”的碑碣居然还在。此外,这次旧地重游,还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地看了还有印象的秋林公司、斯大林广场(现在叫人民广场)等旧地,还有一些欧式、俄式和日式等的建筑。
⑦盖平县。
为大连所辖。20世纪60年代初,在中国的大陆上发生了普遍性的、连续性的、时达3年的“自然”灾害,为了让老百姓能有条活路,山东的政府想出的途径之一是“有组织”地逃荒。其中一些社员就逃到东北盖平这地方。这也算是又一次地“闯关东”吧。当年宁津人民公社就有一批人去了。据说,这三年他们没有饿肚子,更没有饿死人。可是,几年后他们中的大部分竟然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是因为老家也基本解决了维持生存的温饱,还是因为故土难离?盖平县给山人就留下这样的一个印记,它不是山人的“旧地”,所以这次没有专程去旅游。
⑧庄河县。
为大连所辖,是山人差一点在这里下乡的地方。它应该算是山人的“旧地”,所以被列入这次大连行的日程中,专程前来拜访。记得是在3年的“自然”灾害过后,山人来大连,想在大钢找个工作,但因故不行。街道居委会建议先跟着当地的中学生下乡到庄河县,以后见机会再说。山人经考虑或叫思想斗争,终没有去庄河。所以,山人这次去了庄河。但是实地的庄河山人根本不认识它,当年的知青点在哪儿也不知道,这次也只是路过一下县城,吃了这里一碗用蚬蛤做卤子的刀削面以做纪念。山人去了当地的旅游景点“大连冰峪”一游。冰峪,顾名思义,这里的河水是冰冷的,你看,有的地方河面上现在还结着冰呢。
⑨一山担双海。
“一山担双海”的地方在辽宁省的最南端,这里有渤海与黄海的分界线。从辽宁省旅顺口的老铁山岬,往山东省蓬莱的长岛处,画一条线,该分界线以东是黄海,以西是渤海。渤黄二海之水在此汇聚,自然分界,黄蓝分明,翻涌不息。这里有百年前导航用的“雾炮”,有百年历史的灯塔,有近年竖立的分界线碑等。
⑩吃着大连的各种好吃的饭菜及其它。
什么叫“好吃的饭菜”?就是山人小时候在土生土长的地方吃习惯了的饭菜呗!山人是青年时代离开的故乡水土,所以回来,肠胃还很习惯这里的饭菜,反映在嘴上的表现就是馋、好吃。
⑵宁津:
将在“胶东宁津把我生”句重点介绍。
⑶石岛:
石岛,由石头形成的岛屿,——这里的石头很有名气,淡红色花岗岩石,北京人民大会堂就是用此石建造的。大约在1954年曾设石岛县,虽与陆地相连,但终因它依山临海、地段狭长的局限性,使它不便管理陆地,所以只能是早些时候设石岛镇人民公社和现在设石岛街办事处,——现在设市成风,也许下一步会设个镇级市,何况它的规模、功能和人口等已经达市标。但它可以统辖大海,所以后来在20世纪70年代,移山填海,这里建起了一个国际大港——石岛新港。
30多年以前的石岛镇辖区的主要景观、场地、单位和村寨并有逸闻旧事如下——
①西山。
石岛依山临海的山就是西山,西山应该是个小山脉吧,由一尊大山、N座小山组成,山上遍是裸露的花岗岩石,少有草木。但有一股清泉流出,流成一条河,叫永安河。
②儿女石、永安河、永安桥。
永安河的上游有一尊石头,叫儿女石。儿女石边有一潭流水,很多人来这里洗衣服。山人曾在星期天来这里洗粘满机油、铁锈的车工工作服。永安河穿过石岛街的中心,向东继续流,流到海港。在石岛街的中心、永安河河面上,横架起一座桥,名叫永安桥。永安桥桥头上的人气很旺。
③西山纱帽顶、西山会议室。
纱帽顶、西山会议室在西山的北边的一座小山上。纱帽顶上有一座凉亭,白天,有人在这里读书;夜晚,常有一些恋人来这里观海中渔火。那会议室是政府、机关、学校举行重大会议或另一些活动的地方。记得山人在石岛中学读书的时候,同学们曾集体在这里与朝鲜青年访问团联欢。为了这个,我们的老师突击教唱朝鲜歌曲《长白山……(?)》,可山人一句也没学会。
④姜家场(后改为丰收场)、石岛人民剧场。
姜家场是姜家疃社员收秋打粮食庆丰收的场地(但他们的土地有限,人均只有两三分地,他们还打鱼,亦渔亦农,他们是城镇户口,还吃国家粮);后来在这里出现文化丰收的景象,演出文艺节目、放映电影和举行体育比赛活动等,甚至“备战备荒为人民”期间的民兵训练、“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批斗会,都曾在这里进行。演出文艺节目的多是民间,露天放映电影的是驻军。
露天看文艺节目和电影很有一番返古的风味。但刮风下雨怎么办?随着社会的进步、时代的发展,石岛人民剧场落成。剧场用当地的花岗岩石建成,庄严大方。从此,演出文艺节目、放映电影,特别是需要买票观看的节目和电影,比如京剧团的演出、电影队的放映,都在这里进行。
⑤荣成(石岛)第二中学。
它位于石岛南端的临海处,有初高中部。二中是山人高中时的母校。第一次故乡行拍了旧貌的好多照片,现在换了新颜,面目全非,不敢认识了,但闭上眼睛一“看”,还是旧貌——那五级二班教室,那高中部学生宿舍,那学生食堂,那实验室,那操场,那水井,那喂猪的饲养室以及饲养室里的地瓜干,那校围墙外通往海边的小路,那海边……。后来,于2008年5月份第八次故乡行,山人还应邀回母校做心理学方面的学术交流。
高中生涯的故事,将在另外的时候和地方叙述。那是需要366夜才能讲完的一组故事呀!
⑥石岛京剧团、石岛新华书店、石岛文化馆。
家乡的京剧气氛很浓,县有专业京剧团,石岛也有专业京剧团,与县京剧团并列,各公社和一些大村子都有业余京剧团;现在宁津办事处(原公社)就有一个票社,山人还是编外会员呢,每次回来都要来过把瘾,这次回来又过了一把瘾。小时候听说当时石岛京剧团有位操琴艺名叫“戏德子”的,他的京胡拉得那叫一个好。他为了展示更好,有一次在拉到高潮的时候,他用锋利的指甲突然故意把里弦划断(那时的弦不是钢丝的),然后从容不迫地只拉外弦,中间没有间断的痕迹,演员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倒获得行家观众激动的喝彩进而崇拜。记得当时石岛京剧团有个青衣、花旦、女小生、女武生四栖名角叫陈剑萍,好象是上海来的,很叫座儿;她有个弟弟是武生,筋斗翻得一流,很多时候,下面的掌声都响了几遍了,但他还在翻。一出《大闹天宫》,姐姐演哪吒,弟弟是孙悟空;一出《谢瑶环》,姐姐演谢瑶环,谢瑶环的唱念作舞,催台下观众泪下。可是好景不常,文化大革命来了!要批《谢瑶环》,批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和牛鬼蛇神,姐弟二人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这下子他们可惨了,他们不会实操性劳动,只会表演性劳动。怎么办?有良心的贫下中农经私下“研究决定”,大家在田间劳动的时候要姐姐为大家清唱京剧,在休息的时候要弟弟为大家翻筋斗。
文化大革命初期,山人曾在石岛新华书店干过一阵子的合同工。那时新华书店只卖一种书,——不能叫“卖”,要叫“发行”,买书也不能叫“买”,得叫“请”,因为是毛主席的著作呀!叫“毛主席著作类”吧,因为它包括《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著作单行本、张贴性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标准像和毛主席活动照等分类。那毛主席标准像大到有两米高,那《毛主席语录》本袖珍到128开本,——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遗憾呢,因为当时只顾发行,没有前瞻性的眼光,留它一些,要是留它一些那今天就值老鼻子钱了!那时,上山下乡,深入田间地头,宣传毛泽东思想,把“红宝书”送到贫下中农的心坎上。宣传毛泽东思想是大概念,它包括把“红宝书”送到贫下中农的心坎上。这还不够,还要现场打竹板、吹口琴,说唱毛泽东思想哪!这还不够,还要把张贴性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标准像和毛主席活动照粘贴在贫下中农的墙壁上。就因这个,山人还练就了一双“几何眼睛”呢。——什么叫做“几何眼睛”?就是在粘贴的时候要上下左右对齐,没有水准仪,不管墙壁正不正,凭眼力,就能把活动像和语录贴正。山人分派在东山、宁津和镆铘三个公社这一片。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意思甚至是不好意思:每到机关、企业、事业、学校、部队和农村,山人就象一个钦差大臣抑或宦官太监,似乎是来宣读圣旨的;所以造反或革命的哪一派都对山人客气,——谁敢对毛泽东思想不敬?!而山人则是逍遥派。山人这时在思考:古代一些人为什么在战乱时隐居山林,或为什么在派别林立时于闹市逍遥?
对石岛文化馆的记忆模糊,但记得当时有活动。石岛的文艺演出、书法以及美术、文学创作活动都开展得不错。“四清”期间,有一次,县文化馆(奉命)主持召开全县的文艺工作者会议,纪念和学习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山人还被通知来参加了呢。记得石岛理发馆有个业余作家叫张丛明,他高大英俊,令山人仰慕。我们谈论了回去写小剧本的想法,还签字留名了,但当时没有电话。这次回来还想过找找他呢。
⑦石岛港务局、石岛船具厂、黄海造船厂、石岛刺绣厂、石岛水产公司。
石岛老港码头扩大了,但老码头还在,码头边沿的石头和水泥被缆绳磨得一道道深沟,验证着百年的码头工人的劳动史。为了生计,文化大革命前夕和初期,山人曾在石岛港务局当过一段时间的码头工人(合同工),扛麻袋。记得一麻袋玉米是96市斤,一麻袋小麦98市斤,一麻袋大米100市斤。天天抓麻袋,用手指在麻袋角抠个空间好抓住,不多久,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都是弯曲的,往里弯曲。俗话说:“烧窑扛袋就死把命卖。”麻袋压坏了山人的腰筋,使山人腰部椎间盘脱出,致使痛苦20余年后终于不能走路而不得不手术。——不过手术成功,恢复很好,没有反复,只是耐受力差了,想还像过去那样一气伏案4个小时,肯定是不行的了。
“抓革命、促生产”。文化大革命初中期,为了适应渔业生产的需要,渔船需要维修、制造,于是石岛船具厂招工。1969年11月份,山人和山人的一个学生被一起招进,这个学生是驻军一个军官的孩子,我们是师生一起进厂,所以,一些人羡慕地说:“你看,就是‘读书无用’嘛!”山人本来是在暗暗等待上工农兵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因为先来的是当工人的通知书,因为当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也因为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受到主人公保尔·柯察金曾当工人的浪漫影响,更因为山人急于要找个“铁饭碗”以解决温饱问题;所以就当上了产业工人(正式工),操作能生产机器的机器即车床,干着开始认为很神奇、伟大但后来很快就厌倦了进而非常不能适应的车工工作,特别是打夜班的那种遭罪。
在船具厂得到“铁饭碗”和“全国通用粮票”,这是山人解决温饱问题的开始。1959~1969年,这漫长的饥寒交迫的10年……
除了“铁饭碗”,当产业工人,还有一些福利待遇。很有意思,不知道是当时的体制、形势和风气就应该是这样,还是具体发放者的心胸和觉悟使然。我们厂福利发放负责人姓王,叫王Shxian,党支部委员,锻工车间的老工人,解放前就在这个厂子学徒,人品不坏,对山人也不错,但一心为公、大公无私、“老黄牛”一个,在发放福利待遇的时候,经常闹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比如,发工作服,原则上给多大的就穿多大的,大了可以换小的,但小了却不给换成大的。双职工结婚分住房,把两间房子改造成三间,然后一家一间半。一间半大约等于两间,中间的墙壁是用木板做成,在墙壁中间开一个方孔,镶上一块玻璃,在里间(卧室那间)安上个灯泡,外间(厨房,兼饭厅、客厅)也可接收到灯光。山人当时就是“一间半海草房做新屋”,比起《白毛女》里的喜儿“半间草屋做新房”要好一些吧。发放福利总的指导思想或原则是:可给可不给,不给。后来工人意见大,要“造反”,厂部领导说:过去那是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的流毒,打倒刘少奇之后,该给大家的还是要发给大家嘛。
不久,山人得了当时不被凡人理解、就是地方小医院的医生也多不认识的“美尼尔氏综合征”。
这就更不适合从事车工工作了,于是要求调动工作。在那个时候叫“好高务远不安分”,现在叫“寻找人生的坐标”。端上“铁饭碗”、有了“全国通用粮票”以后,山人调换了好多工种或工作,甚至调动来到南国区域,虽然好多工作都没有善始善终,但却样样都实践过、体验过,特别是自己在青春期要做“人类灵魂工程师”、“无冕之王”等的梦想,都一一得以实现或实践。有些在当时看来是件艰苦事由儿或不适宜山人干的活计(如种田、烧窑、扛袋以及干车工),经历过或干过之后到了今天,却成为人生积累的一笔精神财富和山人从事“社会心理学”工作的一种资格,甚至,那患“美尼尔氏综合征”一事就是后来学习“心理学”的一个主要原因。
这里不说学“心理学”的原因,说说患“美尼尔氏综合征”的原因。
车工车间那车床的轰鸣声还不是山人患“美尼尔氏综合征”的第一和根本原因。第一和根本原因是“尚未步入仕途就饱尝仕途虎狼之险”。
尚未步入仕途:在这批招收的学徒工或年轻人中,都有着所谓的政治背景、阶级成分乃至社会身份。除了从技工学校分配来的中专毕业生,大部分是石岛二中两大对立派的学生领袖和骨干分子,还有烈士子女,有驻军军官子女,有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有复转军人,有生产队干部等。有的人是双重或多重身份,如山人当时可能是因为烈士子女、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和生产队干部这三个身份而被录用。山人在生产大队是团支部宣传委员、民兵连专职副指导员和大队管理委员会文教委员。进厂后,也被选为团支部宣传委员,在党支部书记和宣传委员的领导下,在团支部书记带领下,同广大团员、青年,一起开展厂部的宣传工作。——当时团支部书记就是“老战友”WZzhao。但应该说,这并不是正式的干部,也不算真正步入仕途。
仕途虎狼之险:在宣传工作中,山人有热情、有干劲、有能力,并且只顾低头拉车。不久,厂部成立团总支部,WZzhao是总支书记,山人是副书记。没想到,被一种人看在眼里、另一种人记在心上。用今天的话说,山人当时是“三栖”人物,说说、写写、跑跑都行的一个人,是个“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料子,值得培养。看在眼里的是县社两级共青团的领导;记在心上的是以原团支部副书记A和党支部宣传委员B为首的一拨人。A、B一拨人突然发难党总支部书记Zh,说山人是Zh的“红人”,说Zh用错人了,提出要“整风”,并且要请上面派工作组。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这时,造反、保皇两派的本义,渐渐变得模糊,造反派已成强弩之末,成败军之将,虽然并不服气,但保皇派得志当权。A、B一拨人就是保皇派的骨干,其中A是二中保皇派的学生领袖、山人的校友,当然,山人也被列入保皇派。皇与皇、保皇与保皇、皇与保皇,总之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啦!所以是保皇派内部之风雨,造反派在当观众看笑话。于是,在船厂就发生了与“抓革命、促生产”、与文化大革命按照毛主席本来旨意相分裂的一场“整风”运动。其时,山人不是党员,尚不在官场或仕途,所以他们发难的是厂党总支Zh书记,并且,凭感觉,他们是有预谋,还以县革命委员会的名义派下工作组驻厂,工作组组长C是驻军陆军(当时陆军“支左”是支持保皇派的)的一个团级干部,自始至终没见过有组员,所以可能是“千军万马一杆枪”。——县就是个团级级别,按行政级别套,船厂不过是个科级单位,Zh书记就一科长。别说是杀鸡(山人),就是杀牛(Zh书记),也不用劳团首长的大驾呀!这虎狼斗牛还有说场,斗鸡,有意思吗?
饱尝:山人刚出山、初出道,没见过官场仕途世面。处于所谓刚直不阿的为人或叫倔脾气,只有一个心情:不服!只有一个声音:这是欲加之罪!只有一个应对:不投降!A、B、C他们手段没有什么新意和创新,无非——
一是,开大会搞批斗。山人写好检讨,在批斗会上念。山人是这么写的:“我的第一次检查……”N次检查也不能过关!直到闹得满县风雨,全县的机关企事业都知道船厂出了这么一件荒唐事,县革委下派工作组的那个部门只好撤回第一个工作组,那位团首长也灰溜溜地战略转移了。
二是,拉拢一大片孤立山人。政治斗争的专业术语叫“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他们要全体团员青年跟山人划清界限。这非常简单,大家远离山人。这一点,过去在“求知渡苦海”和“炼狱”期间,山人饱尝过。明白,如果前面没有主帅、副帅和军师A、B、C,以及干将D、E(其中D是二中保皇派的笔杆子、山人的校友),后面的“人民群众”就是一堆“零”。
三是,要山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与之划清界限。从那(前)苏联布尔什维克他们到我们八路的特别是毛泽东时代的极左路线,一个杀手锏就是要配偶与当事人划清界限!当时山人还没有配偶,只有一个刚在谈着恋爱的女友——本厂同车间车工工友L。女友L与A、B、C他们有一段对话。A、B、C:“小L同志,党现在跟你谈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你是共青团员,是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党是很看好你的,你要想好了才回答。明白吗?”L:“……明白。”“那好。钱锡安现在犯了严重错误,你应该站在党的立场上,同他划清界限。”“钱锡安是敌我矛盾吗?”“这个——,那倒不是。”“既然不是敌我矛盾,那我也有责任帮助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的伟大力量,抑或是人的逆反心理效应,还是什么?!反正当时我们分不分手,概率都是50%。自我安慰:连当初党内的邓小平尚且如此,况党外一草民山人乎!
四是,说山人一心想当官儿,官迷心窍。这是山人非常不好辩解的事情之一。得先简单、通俗解释一下在那个时候工人、干部、职工、职员、半脱产干部、脱产干部、领导干部和官儿等几个名词——工人:一线体力劳动者,虽然也有一些技术含量,他需要在粘满油垢的车间劳作,如车工、钳工、电工、铸工和捻工等。干部:这是一个非常含混的概念,有广义的、狭义的和专门环境下的含义,而相对于工人来说,他们则是脑力劳动者,坐办公室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职工。这些人又可分为做具体业务工作的,如绘图员、会计员、统计员、秘书和宣传干事;有中层管理者,如生产科科长、劳资科科长;有领导者,如书记、厂长。职工:工人+职员。职员:主要指一般干部。半脱产干部:临时抽调车间工人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但还要经常回到车间干原先或本职工作。脱产干部:工人脱离原来或本职的工作,以干部身份干办公室里的工作,即脑力劳动,没有特殊情况,经考验合格,不久可转为正式干部;领导干部=官儿。山人是想当秘书、宣传之类的职员或干部,即一般干部,不是管理和领导干部。是党支部书记Zh和那宣传委员B经常指令或安排山人写材料的!而写材料就是秘书、宣传之类的职员或干部的工作。——咳,好累呀,不知道辩解清楚了没有。
五是,说因为当不上官儿闹情绪,装病。非常不好辩解的事情之二是装病。就是上面说的“美尼尔氏综合征”。这种病惧怕噪声,在噪声环境里会有症状发作。都40年了,恐怕现在许多的凡人仍不知这到底是什么病。山人有该病历本珍藏至今。山人在40年前没有那个本事能让医生造假,何况那还是著名的大医院、权威医生。
看病是中后期的事,因为初中期山人就已气病了。
C组长的军人作风非常突出,要速战速决。可是在山人一次次并不承认错误的检讨下,在团总支书记WZzhao的顽强力顶下,这场丑剧一直没法收场。县工作组与厂党总支对峙,C组长与Zh书记对峙。部队团首长与地方厂领导僵持不下,谁都下不来台。丑闻传遍全县。县革委会太没面子了(当时县革委会主任是军人,主任也就是文化大革命前后的县长职位),下令撤走原工作组!无奈,第一个工作组悄然而狼狈也很无趣地撤走了。县里又派了以县水产局蔡副局长为工作组组长、淡水养殖场老Y头为副组长的第二个工作组,来开展工作。第二工作组主持公道、坚持正义,支持Zh书记、WZzhao和山人;宣布A、B、D、E等是搞“非组织活动”。不久,第二工作组要走了。走时,老Y头说:“不用找想面的看,我都能看出,你看那A、D、E都是两眼凶光的人,那E简直就是连嗓子眼儿都长着牙咬人的狼牙鳝!”老Y头要山人小心。
虽然平息了“非组织活动”,但并没有扭转局面。第二工作组走了,A、D、E他们不服,A等挟持B,要挟Zh书记,继续发难。
本来胜利了的Zh书记却终于抵挡不住“非组织活动”的厉害,怨山人闹情绪、不争气,远WZzhao而不重用,反而亲近并重用被第二工作组否定了的人。
山人的病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在噪声的环境下,会恶心呕吐、感到天地旋转等;可是,车工车间就是个噪声环境。
山人继续在噪声里工作,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又改变不了这样的环境,一时陷入僵局,不知所措,在痛苦中煎熬。……
在僵局和煎熬中,山人与女友L结婚了。文革终于结束了!适逢两个变迁或转折:一是恢复高考,二是知青返城。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山人选择了“走为上”——借知青返城的政策,山人调离船厂跟着云南知青L调到南国来。
在正式写调离申请之前,山人找到县水产局蔡副局长(就是那第二个工作组组长),说明原委。蔡副局长理解、同情山人僵局的现状,答应做Zh书记的工作,放人。
人,就这么放了。
于是,山人通过一个“过渡”,调动工作来到南国,从此,告别了工厂的车间、车床和工人身份。
记得有一年故乡行,山人宴请当年的老师傅Z、领导班子成员P、厂医小L及复转军人干部身份的工友王Gquan等。山人先自罚酒3杯,酒辞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工人。
Z师傅说:你本来就不是当工人的料子,你应该是个坐办公室的。
我们边喝酒边叙旧,回忆当年往事。山人说自己当时的确不是想当官儿。
Z师傅说:那时把坐办公室的人都叫做是当官儿的。领导又要你写材料,又不把你调到办公室,是因为办公室已经安排给别人了。你成为当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当时谁都知道委屈你了。所以你走了,是好事。我们帮不了你,但替你高兴。P说:那时算你不走运,遇上政治流氓了。王Gquan补充:那是个双料流氓,生活的、政治的。
山人又说了一个话题,说当时的确不是装病,真的是得了这种病。请小L医生做证。当时是年轻的现在已人到中年的她连忙说:我做证,我做证。只是当时人们包括我们当医生的都不懂。现在我宣布:老钱真的没有装病,真的是有这么一种病!
山人又连连敬酒3杯于他们,感谢他们在那时对山人的关照和理解、同情。酒醉程度达到中等水平。
六是,发难团总支部书记WZzhao。他们指责WZzhao先前是无能、无力,对共青团工作失职,不称职;后来是包庇山人的错误,纵容山人不认真、深刻做检讨。
Zzhao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并不等于没有社会工作能力。Zzhao首先就有预感和识破他们搞“非组织活动”的能力!为此,他们企图挤掉Zzhao,拆散我们俩。
Zzhao在会上顶着妖风邪气说:钱锡安执行团总支的任何一项工作,都向我汇报,并且都是我安排他做的!钱锡安的工作没有错误,即使有错误,那也是我的责任。给钱锡安加的罪名,是莫须有,是欲加之罪!
事件平息后,石岛公社团委还给Zzhao颁发了“坚持真理支持正义”的奖状;社会有舆论说:“这不活脱儿一‘林彪事件’么!”
但是后来正义并没有得到伸张,Zzhao伸张正义的行为并没有在厂子里得到肯定和保护。Zh书记没有支持Zzhao,也没有看好那个奖状。Zh书记不是“非组织活动”者们的对手,被人牵着鼻子走,成了傀儡,他开始远君子近小人,或者叫做是宁肯伤害君子也不敢得罪小人。Zh书记还跟Zzhao振振有辞地讲了一段辩证法:“好人不一定要重用,坏人也可以利用。”这使Zzhao感到心灰意冷,试探性地提出要求调走,没想到Zh书记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还送人情地说:“只要你找到合适单位,我立马放人。”这使Zzhao非常凉心、伤心,改口说:“我并不打算马上走,我还要考虑考虑。”Zh书记说:“随便你。”过了一段不长的日子,A、D、E他们那些人,相继得到提拔和升迁,有的还升迁到县政府的有关部门。而Zzhao一直还干他的财会工作;并且团总支部书记职务也落选,因为超过年龄。这使Zzhao彻底凉心,主动提出调离船厂,调到系统内的石岛水产公司,仍然干会计,直到退休。在Zzhao调离两三年后,船厂的Zh书记(兼厂长)因年事已高,退休走人了;党总支宣传委员B在政治斗争中惨败且名声不佳,人在中年,心火而死,这是因为“山人事件”之后的之后,又一轮的争权夺利,又有一些人血淋林地败下阵来,而B的命运最惨。这些,都是山人到南国以后发生的事。
前些年几次回石岛船厂,虽然Zzhao不在船厂了,绝对是因为山人的疏忽,而都没有正式、隆重地拜谢过他。山人知道他不抽烟喝酒、不善交际场上应酬,可就这纯朴而单独但一定是正式的拜谢却被山人忽略了。是“大恩不言谢,永远记心中”?Zzhao是山人在石岛船厂期间的三大恩人之一,无论如何,都不能找客观理由为自己开脱!——这是从道德境界说的。
从潜意识说,山人几次回来其中必打听、寻找甚至面见当年那些搞“非组织活动”的主帅、干将、帮凶及男女小丑们(副帅B已死),是在展示自己“终有今天”,以及“回来讨债”,从他们的目光或言行中窥测、寻找其欠山人的“人情债”想不想还,想还,甚至用直接的语言来还,今天在酒桌上就是机会!真是旧账难清、本性难移呀,他们中没有一个在酒桌内外勇于直接认错、赔礼道歉的,有的倒是装作一副当年和山人是“亲密战友”的样子,有的避开此“事件”而谈以前的“友情”。
这第12次故乡行,一个专程、单项是约请Zzhao,在一个僻静只有我们俩的场景里,做了一次深切的交谈,只有一个题目,叙旧,就是那一个“事件”,现在时髦称作是“门”,以及那个“事件”或“门”的“后传”,直到深夜。
总之,“非组织活动”者们虽然手段没有什么新意或创新,但成熟而娴熟,施诡计险恶阴狠,整起人来心毒手辣。通常用水果刀削水果,用菜刀杀鸡,用牛刀宰牛,现在竟然用杀手锏杀鸡。不是势均力敌,反差太大,有点不“汉子”。但他们是“丈夫”,其时公开宣扬他们的座右铭:“无毒不丈夫!”而有着所谓刚直不阿品格的山人,这时不投降、不示弱、不退缩,不倒下,也不直接还击,是软顶着,因此腹背受敌,处处挨打,遍体鳞伤。咳,直到离开船厂,山人也弄不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整一只鸡,至于吗?只好从毛主席著作中找个答案:七亿人,不斗,行吗?对于病态的社会、分裂了的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嘛!
——山人是个什么人物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大动干戈?你说累不累?你说“饱尝”用词恰当否?
石岛船具厂,后来叫荣成渔船修造厂,是维修、制造渔船的生产单位,实际上却成为政治斗争的战场。这除了当时政治斗争形势的普遍性或共性,与把“造反有理”的学生领袖和政治扒手都网罗进来,大有关系。他们不善做人,嗜整人;不擅做事,好闹事;不“促生产”,只“抓革命”。山人不是这路人,却在这条道上跟着人家跑,找死,才不奇怪呢!
——这是,山人在南国反思的结论,并把这个结论交流給Zzhao。
这次,山人和Zzhao叙旧,得知了“后传”的一些逸闻趣事,这里就不做累述,将在另外的时间和地方表述。
说到发难Zzhao,下面介绍3个恩人。
山人进厂—遭厄运包括患病—调走的期间,有3个恩人或有3处避难所。3个恩人是“老战友”Zzhao、干妈(及干爹)、三妈(及三爹)。
“老战友”有几个含义:一是狭义的在一起当过兵的人,二是文化大革命初期同一个造反派组织里的人,三是患难之交、同舟共济的人。山人和Zzhao都没有当过兵,所谓“老战友”其实就是这次事件中我们俩成为难兄难弟了,谓之“老战友”。刚才介绍了。
干妈(及干爹):她本来是我们车工车间政治辅导员(即车间党支部书记)F的房东兼其孩子的保姆,F也是山人的师傅。刚来厂的时候,我们新工人或他的徒弟们,经常在晚饭后到他住处玩,于是就认识了F的房东夫妇。山人遭厄运期间,F疏远Zh书记和Zzhao,企图拆散山人与女友L,成为搞“非组织活动”者的帮凶。从此,山人也不去他的房东那里了。他的房东同情山人的遭遇,托人捎话,要山人继续去她家玩。山人无处可去,就经常避开F所住的东厢房,径直到她家串门,于是,她家便成了山人的避难所。后来,她接受山人叫她“干妈”。干妈心地善良,明辨是非,支持正义,同情弱小。后来,F的孩子长大了,F调到县上以后,他们一家也搬走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拜访过他们原房东和孩子的保姆,被认为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所以,相比之下,山人每次回来必来看望她,她必传告四邻,说她的干儿子回来了!她感到很自豪,山人来石岛就住她家也感到是探亲。几年前,干爹去世了。这次到石岛,冒着狂风暴雨给干爹上坟。
三妈(及三爹):山人结婚了,不久,当上爸爸。可我们夫妻俩要上班特别要上夜班,孩子怎么办?就在石岛街上找保姆。巧了,就找到这位刚退休了的老工人家,一见面一眼都认出对方。原来他是石岛港务局的一位老工人,山人曾经的工友。上面介绍了,山人曾当过码头工人。接着,我们跟着他们家族下一代三爹三妈长、三爹三妈短地称呼起来。三爹三妈就成了孩子的爷爷和奶奶。三爹三妈就象亲爷爷奶奶一样地疼爱山人的孩子。有了三爹三妈,这可以为我们腾出好多时间,可以解决我们打夜班和曾经两地分居带来的生活困难。我们到云南后,年年春节前夕给老两口寄生活费。前些年,他们相继过世。这次回来,风雨中给二老上坟,并留下一笔费用,准备同他们的后代一起新修坟墓。
咱还说厂子。当初山人进来的时候,船具厂只能维修渔船,后来可制造中小型的渔船,现在是今非夕比、鸟枪换炮,可制造6000吨的货轮,还多是外国的货单,所以经济效益很好。正因为制造,所以维修车间落伍了,还是30多年前的老样子。辣椒还是那个辣椒,碾子还是那个碾子,车间还是那个车间,车床还是那个车床,并且和山人同时代的车工工友们,这次来车间一看,却一个也没有了。
这次是悄悄进厂,偶见老工友张Hming,至今“老工人”只剩下他一个人。行话说:“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干车工太辛苦了,特别是打夜班的那种遭罪劲儿,没法提了,前几年终于照顾他把他调到船坞上,做甩手的小监工了。他说他明年退休。记得有一年山人回来,与工友聚会,他得上班,所以他头天晚上亲自到海里捞的虾蛄(俗称很多,如螳螂虾、虾琶子、琵琶虾、蝼蛄虾等),第二天送到馆子里迎接山人。
说到打夜班遭罪,山人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Dli-rong。他当兵的出身,原本是个调皮捣蛋的刨工,后来Zh书记书记(兼厂长)采取“以毒攻毒”的策略,提拔他为第三班的车间副主任(专门负责打夜班)。这一下子他可积极了。不但好好干活,还盯紧我们干活。上第三班的时候,到了下半夜2~4点种,大家非常疲倦,有的站在车床前开空车闭着眼小憩,有的跑到墙外蹲着打个盹儿,有的女生跑到厕所内靠着墙边小睡。Dli-rong都有办法制裁。对站在车床前开空车闭着眼小憩的男的,他走过来突然大吼一声;对女的则把机器关闭,使车床突然没有了轰隆声,这使你会大吃一惊;对跑到墙外蹲着打盹儿的,他过来踢上几脚;对女生跑到厕所内靠着墙边小睡的,他在外面往厕所里扔石头。就象《包身工》里的那摩温(工头)那样。开始大家还不敢得罪他,后来民愤太大,积重难返,书记又撤了他的职。于是他颓废起来,天天喝酒,酒醉睡卧在一条长条凳子上,不醒人事。有一次山人回来,就见到他这样地躺在院子里,跟他打招呼,他闭着眼:“你谁呀?没看见老子在做美梦吗?惊醒了你负责?”
请看:船具厂那鸟枪换炮后的厂大门和办公楼,30多年前的职工食堂、车工车间、车床,当年山人曾战斗过几天的地方——火锯房,现在制造6000吨货轮的船坞,船坞外的海上景象,近邻的黄海造船厂。
黄海造船厂,黄海船厂是个大船厂,他们的主管部门在省里,而我们是县管。虽然是两个系统,但是我们船具厂从“抓革命”到“促生产”,都跟在人家后面跑。当初我们修渔船,他们造货船;现在,我们造6000吨货轮,他们造万吨巨轮!记得文化大革命期间,厂里“走资派”Z书记被造反派抓去揪斗,保皇派也要批斗嘛,于是两派挣着要人。保皇派批斗是假,保皇是真。这次轮着保皇派批斗,他们把Z书记藏起来。保皇派翻砂车间翻砂工Q,把Z书记藏到翻砂车间临海的一间工具房,半夜,Q用小船渡海把Z书记送到自己的家里保护起来,不露声色,谁也不知道,就象当年老百姓冒着日本鬼子搜查的风险,把八路藏到自己的家里一样,直到形势缓和,Z书记才突然露面。Z书记官复原职、重理党务,其中一件事是找Q谈话,要提拔重用Q。Q受宠若惊,说自己一无文化,二不是党员,不会当官。Z书记说:我说你能当就能当!于是,入党,很快,提拔为党委委员、翻砂车间党总支书记兼车间主任。——这较之我们船厂Zh书记对待Zzhao与山人??也许,这两个书记不是一路人,抑或此二事没有可比性。
石岛刺绣厂,女工非常多,在石岛公社团委的组织下,我们厂曾经与她们有过联谊活动,但是形成恋爱关系甚至结婚的却很少。走在街上,她们的眼睛往上看。可能她们嫌我们是“油猴子”,她们连上班也穿得干净、漂亮。咳,该厂现在垮了,人去楼空,改作他用。当年的“小白兔”、“小白鸽”们都已是老太婆了,她们摇晃着到菜市场上买菜,没有了当年的活力和丰韵。
刺绣厂陈旧的厂房经过简单的装修,在卖着衣服一类的东西。山人在大门口往里探头观望了一下就缩回头了。倒是大门口的石台和石墙依旧,山人看得仔细。山人踩在石台上,突然一幕场景在脑海里浮现:1969年春节前夕,一天,下班并晚饭后,有了“铁饭碗”、能够吃上饱饭的山人走出了船具厂,往刺绣厂方向转悠,远远看见刺绣厂门口有一堆人。近前一看,原来是莱西一带来了几个要饭的,被一些人围着,有人要求他们先演奏几个曲子再给钱。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据说他们那一带的有些人农闲就出来讨饭,当成“副业”,未必是家中真的揭不开锅了。他们一行是6个人,其中4男、2女。4男有4件乐器,一起演奏起来,另2女伴唱。乐器有:板胡、二胡(两把)、笛子;曲子有:《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等。——现在,昆明城里洒水车的曲子是《金蛇狂舞》,垃圾车的曲子是《世上只有妈妈好》;而当年《东方红》也成为讨饭歌。
石岛水产公司,在这里工作的职工可打幺了,想走后门买点鱼虾,得求他们。水产公司和我们船具厂是一个系统,都受县水产局的领导。在公社团委的组织下,两家的团支部还有过活动。记得我们厂的团员青年有两件事在水产公司发生,留下深刻印象。
一是一次我们厂团支部组织车工车间的打夜班的团员青年去水产公司义务劳动——拔露天场地的野草。这露天场地有一个长200米的大水池子,现在灌满着海水。有人谈起游泳的话题,有男工友问山人会不会游泳,我说会。他说:“那怎么从来不见你下水?”于是有女工友提议和男工友打赌,说要是山人会游泳,男的就输了,凑钱买水果糖,一人五毛钱的份子。男的来劲儿了,说:“他肯定不会游,你们女的输定了,一块钱的!”就这样定下每人一块钱的赌注。这时,大家都看着我。我脱下工作服,穿着短裤,扑通——跳进水里。男工友见状,慌了,说要双程才算数!我游到头就又游了回来。谁也没有顾得拉我上岸,她们在向他们收钱,一共8个男工友合计8块钱。我们刚进厂不到一年,每月生活费是18块钱。8块钱可不是个小数,我是团支部宣传委员,害怕犯错误担责任。她们理都不理,跑到百货商店买糖去了。——现在想起来,这不是山人游泳力量起的作用,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效应。
二是“水产系统超额完成产值”事宜:厂子开会领导传达上级精神说,水产系统今年的产值尚未完成,要我们团员青年加把劲儿,义务劳动捞海产品。一连几天,夜里打夜班,白天不能睡觉,得去赶海捞海带,抓蟹,挖蛤,敲蛎子,把它们送到水产公司;过秤时,5斤报成10斤,记帐,10斤记成15斤;然后再发动全体工人去买,能卖出多少就算多少,卖不出去的放在冰库里;工人兜里的钱放到水产公司的抽屉里,水产公司的财会人员再送进银行。这样,水产公司完成了产量,水产局完成了产值。我们当时都是单身,吃食堂,所以没有买。山人当时不懂经济,包括也不懂计划经济;但知道了,产量就是虚报的数量,产值就是这些数量在理论上假定全部卖掉能值多少钱的那些钱。——如今是商品经济了,商品经济追求的是税利。可是我们的政府仍然喜欢提产值,英文码子是GDP。GDP是社会主义的东西,对当官的有利,他们好大喜功,搞假大空,这能出政绩。但未必能证明祖国繁荣昌盛,对人民更未必能温饱富裕。
⑧大庙食堂、大庙临街西墙黑板报、石岛镇原人民公社现街道办事处驻地。
大庙食堂:大庙,本是一座道观,后来被石岛公社当作干部食堂所用,山人在新华书店期间曾在这里搭伙用餐,在这里搭伙的还有邮电局等单位,期间山人还认识了公社党委和团委的干部。
大庙临街西墙黑板报:大庙位于石岛街中心,这块黑板报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曾是二中学生两大造反阵营争夺的舆论阵地。后来懒得用粉笔书写,直接把写好的大字报贴在上面。文化大革命中期,学生的造反运动退潮,黑板报由公社团委掌管,组织编写宣传内容,船具厂团总支副书记兼宣传委员的山人也是板报组的成员之一。记得有一次,山人编写了一篇《保护自己,消灭敌人》的稿子,船具厂党总支的宣传委员B某人说:“要消灭敌人,就不能怕死!你保护自己,这不等于怕死吗?——亏你想出这样的题目,还不赶快改过来?!”山人说:“稿子,公社团委书记看过。这句话是毛主席说的。”“啊?!”
石岛镇原人民公社现街道办事处驻地:驻地在大庙路西处,公社团委也在里面。想当年在我们单位的“××非组织活动事件”中,团总支书记Zzhao和副书记山人受到排挤,重点对象是山人。公社团委王书记和宣传委员老曲等,都支持我们,还专门给Zzhao颁发了书写着“坚持真理支持正义”的奖状。老曲是二中在山人下两级的高中同学,是造反派即A的对立派(王书记也是造反派)。还有公社党委宣传委员老钱,也代表公社党委支持山人。所以在后来的故乡行时,山人表示了对他们的感谢之意。
⑨大渔岛、张家村、石岛街、姜家疃、车脚河、火塘寨。
同上面介绍的姜家疃一样,他们都是亦渔亦农吃国库粮的。当年这些地方都有山人的足迹,每次故乡行总要旧地重游,但说不清是在寻找什么。其中——
大渔岛(大鱼岛):大渔岛的原意是一个大的渔场,这个渔场在岛子上,所以叫大渔岛,而如今的人理解成是出产大鱼的岛子。还有别的说法。当年还叫“海上大寨”呢,是渔村学大寨的典范。当年山人是县广播站的通讯员,曾临时参加了县革委政治部的写作班子,报道宣传大渔岛的先进事迹。
火塘寨:隔海相望,它的东面是镆铘岛。镆铘岛岛西海边有尊礁石,传说中是穆桂英的磨剑石,旁边还有口井,通着海水,她在这里蘸着这井里的水磨剑。俯瞰镆铘岛,形状像把宝剑。镆铘本身就是宝剑的名字,是把雌剑,为穆桂英所用。穆桂英是小说及戏曲《杨家将》中的人物,生长于山东穆柯寨。杨宗保跑到穆柯寨与小寨主穆桂英交战,结果被生擒。但穆柯寨在哪?不知道。据说穆桂英的父亲经常上山东的蓬莱办事。可惜没有人来演绎出一个故事。在镆铘岛的东北方向海的深处,有个海岛叫“杨家葬”,上面长着一种海菜叫“羊角菜”,传说之一是葬着杨老令公的骨头,谁要是胆敢上来采菜,必狂风暴雨巨浪大作。可惜没听说有谁上来考察的。山人注重写实,没有演绎的长项。如果山人硬要说山东石岛辖区的火塘寨就是穆柯寨,谁会相信或认可呢?
⑩海军、陆军及空军雷达站。
石岛是个军事战略要地,所以海、陆、空三军全驻扎。我们那个岁月,当兵最吃得开,首先能吃饱吃好,然后还能有政治前途,所以石岛当地好多大姑娘都抢嫁当兵的,这给当地的男青年找对象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文化大革命时曾发生了庄严而可笑的“支左”故事,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三军的布局大概是:海军驻扎海港上,陆军就站岗放哨在老百姓的大街小巷,空军人少驻扎在山顶上。地方的学校和机关企事业单位因为捍卫毛泽东思想的观点不同,都分成至少是两大派,都说自己是革命派、对方是假革命甚至是反革命派。为了辨别“真假猴王”,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定在毛泽东思想大学校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带着“红宝书”,戴着“火眼金睛”,“下凡支左”。简单地说,部队的屁股坐在哪里,哪里的人群就是真革命派。可是,经常是这样的情况:二中学生两派开会,操场南边是保皇的,北边是造反的,海军军代表坐在北边人群的板凳上,陆军军代表坐在南边人群的板凳上。在黄海造船厂也是这么坐的。结果陆、海两军因此结怨。而空军是中间派或战备派,他们坐在雷达站里,说我们站得高,能第一个看见蒋介石的战机什么时候飞过来。
石岛,既是山人求知的地方,也是山人求职的地方,也是山人求爱的地方,又是山人尚未步入仕途就饱尝仕途虎狼之险的地方,还是山人离开故乡南下云南出发的地方。
⑷崖头:
崖头是荣成(记得是、应该是“荣城”,“成”字有土)县驻地。
老崖头,从宁津所—东山—斥山—王连—滕家—崖头南边沽河—崖头汽车站。现在从宁津到崖头,可从东山乡走新路经过八河港的公路直达。走进县城内首先是西边的西山县委大院,迎面是百货大楼,折方向一直向东是荣成一中,从百货大楼折方向向东百来米再向北转,不远处便是县电影队、文化馆和新华书店。而如今,面目全非,不见了老县城的这些痕迹。当年,电影队、文化馆和新华书店是一个系统,文艺系统,县书店的K副经理与山人是忘年交,不称经理,叫阿姨。她已去世,她留下当时很超前现在显得落伍的小院落,院落里有半分多地种着瓜豆菜蔬,还有自制的机井呢!——“革命一辈子”,山人现在就羡慕能有这么个小院落,可是有不起呀!
到了崖头,首先拜访挚友卢Bxu。Bxu曾为县画院院长,是职业画家,却至今没有出成果。他说等到80岁再出画集,并要山人作序。山人与Bxu之间间断了30多年的联系或接触,不了解他的工作或生活坎坷对美术创作的负面影响。如何使其美术创作间断甚至放弃?不大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孤傲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30多年前是一孤傲的小青年,现在是一孤傲的小老头,真是秉性难移!这次他被山人一语点破,他承认从心底还是想通过美术表达自己的志向,去自我实现。归在厚积薄发、大器晚成一类吧。——我们在青春年少时曾推心置腹表白,山人要写书,他要出画集。因为他很个性,不合群,所以山人是单独与他联系。
然后联系原九中一级一班的张Byong,Byong后来是县教育局局长,山人每次回来视他为县驻地的同学会秘书长,通过他联系了九中初中、二中高中的几个同学,聚会。山人本来是决心找这次的机会买单请同学们光临,但买单事宜被Byong坚决拒绝!他向现任局长介绍近些年来山人从心理学方面为家乡的教育事业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县教育局应该谢谢山人。结果,现任局长同意他的申报和请示,中午,以县教育局的名义请山人吃饭。——当然,从心理学方面为家乡的教育事业作出了贡献,这是事实。
席间,有同学谈起自己的老婆没有了年轻时的温柔,现在是“狼牙鳝”(脾气孬,咬人),自己是“软面团”(软弱,受欺负)。请支招儿。山人说:(……此处有一段话省略)可能是规律吧,随着规律发展呗!
席间,说到前瞻的话题。有同学说:有些话,你早说20年就是“反革命”,晚说20年就是导师。山人说:我就是“反革命”!还有我们九中二级的毕Jian-lu同学,——他是民主的斗士和筑路者。
席间,在回忆一些同学。其中回忆起毕Shqiao。她是九中一级的同学,在校期间是文艺活跃分子,毕业后到了县广播站做广播员,不久又调到烟台去了。——真是电子信息化的时代!Byong一连线烟台,马上传来Shqiao的语声。山人也接过电话与她交流了几句。山人跟她回忆1958年在校演出《玉帝下凡》的情节,山人扮演东海龙王,Shqiao扮演的送子娘娘。她教山人如何“救场”,说:如果你忘词儿了,千万别停顿下来!跟着器乐“啊——”、“昂——”、“咿——”、“呀——”模糊含混地哼哼,就过来了。
就像二中高中一样,关于九中初中山人学生时代生涯的故事,也将在另外的时候和地方叙述,那也是需要366夜才能讲完的一组故事呀!
说到县广播站,县广播站是培养山人搞通讯报道的摇篮,当时山人是骨干通讯员。广播站的《红色广播》油印小报上还曾刊登山人的写作动态。记得有一年故乡行山人带着《红色广播》,到了崖头,电话联系县广播电视局(即原来的广播站),他们如获至宝,说正好纪念广播站创业缺这种资料,他们笑纳了山人的“见面礼”并盛情款待了山人。
⑸威海:
山人来云南后无时不思念故乡,梦里回来,电影电视中寻觅。可是故乡的人还记得有山人这么一个人吗?因当时心情不好的原因,山人走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在1991年第一次故乡行前夕,山人写了一篇《山寨行》投到威海报社,威海报刊登了。结果被山人的很多同学和朋友读到。威海地区书法家海角村夫王厚圻是山人的忘年交,厚圻告诉别人说:“锡安想家了,他写文章投石问路。”他们预感到山人要故乡行了。
威海,这里有山人的同学、工友和挚友。在改革开放的前后,他们基本上都得志了,在威海市府做高官,经官商,还有后来“收购”了国企由官商变成了私商老总的,正在鼎盛时期。
高官Zh同学,第一次故乡行时,听说山人来了,他立马改变日程,放下手中的工作,接见山人!一见面,他一眼就认出山人来了;并且顺口背诵出山人在离开学校时在教室黑板上写下的那首打油诗。——天哪,山人自己都记不准确了!但绝对相信是自己的原创,于是处于“职业病”(记者),马上掏出采访本,把它采访了下来。山人兜里装的两种云南卷烟,先递上一支无嘴“春城”,他快速地用一个连续动作接过烟支,扔到烟灰缸里,说:“这样试验老同学,有意义吗?!”接着他对其他人介绍说,“我的老同学从云烟之乡回来的,想抽云烟估计不成问题。”说完,笑眯眯地盯着山人。山人掏出当时最高级的“红塔山”。他很有面子地分给大家抽。山人后来有个发现:人的气质是会变化的。人的阅历、社会角色或地位,能从气质中流露出来。这时山人感觉他的官气太盛,当场无人不被他的官气所震慑;山人虽有感觉但却不怕,原因很简单,一是他在山人的心目中,还是学生时代的他,只有学生时代的情谊,二是现在山人和他远隔千里,没有利害冲突,所以,他们称他的官职,山人叫他同学。前几年,他退休了。——不但是他,不敢说100%,但是敢说中国当官的99%退下来,那种官气的气质也会渐渐甚至很快退去,伴随着退休后的默无声息或叫无人搭理。
经官商的M总,他在威海一声吼,济南也要抖三抖。有一次山人回来,他亲自开车接站,他说,眼下这样的车全省只有两台。山人不懂车,但相信他说的话。——这哪是当年曾和山人在一起玩耍过的小少年!现在,曾红极一时的他退休了,没有了他在事业鼎盛时期的财大气粗、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气概,落差非常之大。
官—官商—私商的X总,他的阅历丰富多彩,农兵党政,什么都干过,文武双全,最后的坐标落定在企业的盈利上。相比Zh、M,他的儒气较重,算个儒商吧。如果用毛主席的阶级划分方法,把Zh划为官僚阶级,把M划为官僚资产阶级,那末,X则是民族资产阶级。X能够把国企改制成为私企,还得安置好“铁饭碗”的职工,这可是篇难度大的文章啊!心累,那是自然的。他不存在退休的问题,可以鞠躬尽瘁。我们是挚友,见面,山人都是叫他“老X”,而别人则称他“X总”。调侃一下:“总”与“老”,孰为大?——不管孰为大,不论存不存在退休的问题,最近他离开岗位了,因为他病了,住院了,手术了,手术很成功,但心情很不好,术后在家疗养。
人们教师—政府官员—国企老总—私企老大的L,山人与L是初中同学,在农村广阔天地里作为、锻炼的期间,我俩是好朋友,被社会谓之是“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他的进步总比山人先一步、高几筹。
当山人在新华书店当合同工发行毛主席著作的时候,他就是民办教师,这还算旗鼓相当;当山人在船厂当产业工人的时候,他就是“服役干部”,一个工人一个干部,这就拉开距离;当山人在船厂遭厄运并患病的时候,他就是RC县副县长之一,这已经没法比甚至不可比了;当山人第一次从南国故乡行的时候,他就是WH市某国企的局长;当山人退休后玩心理学并借心理学为社会做公益善事的时候,他已拥有一队(注意:不是一对!)渔船,成为我们家乡那里海上不敢说是第一但肯定是名列前茅的老大。L老师,L副县长,L局长,L老大!
在他当副县长期间,有一次他对我们共同的朋友后来的RC县画院院长卢Bxu说:“锡安落伍了。”“落伍”?没听说有这么个词语,山人闻讯立即查词典,果然有!因为没听说,突然听说还以为是个新词了。真是“落伍”了!但什么叫做“落伍”?山人“落伍”了吗?为什么会“落伍”?山人找不到答案。这如沙进眼,如蚊钻耳,如水呛鼻,如蝇入口,如鲠在喉,在遭厄运并患病中,更加感到困惑、彷徨、苦闷。因此,山人在“南下”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包括没有同“穿一条裤子”的L告别。
当13年后山人第一次故乡行拜访L的时候,他还耿耿于怀,见面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责备埋怨山人:“锡安,你不应该不辞而别。即使我打你、骂你了,我是你哥,你也总得跟你哥打个招呼吧!”
在社交层面,他说的没错,我们是没有磕头的拜把子弟兄。但当时的潜意识力量强大,它不会允许意识层面去完成社交的礼仪。山人尴尬了一下,说:“××(一直以来的同学称呼),面对一见面你的责备埋怨,要搁13年前,我会立马转身走人。”
他干笑一下说:“这说明你成熟了。”
“我是回来觅旧踪的。我怀旧,想找到当年的友谊,就是那时人们说的‘穿一条裤子’的友谊。”
“锡安,责备归责备,说实话,你走后我无时不想你。记不得你们是去了四川还是云南。我到成都出差,在没有准确线索的情况下,到四川省委、成都军区打听,这等于是大海捞针、竹篮打水。”
在我们俩的酒席上,山人既没有因为“不辞而别”而自罚3杯,也没有因为一见面他就责怨而要他自罚3杯,而是为了“捞针和打水”的行为敬酒3杯于他。席间,山人拨通了爱人的电话,××要与之通话。客气话、官话、套话从略,最后他说:“LP,谢谢你这些年来对锡安的照顾,我就把锡安交给你了。”LP:“……”
所以,在以后故乡行的见面酒席上,山人在敬他酒时酒辞总是:“××,在我们的友谊中,‘捞针、打水’和‘托付’,这是你的闪光点。我敬你的闪光点!”
那末,这算不算找回了友谊?山人不敢果断地回答,因为没有果断的答案。
记得是第二次故乡行,我们的见面很有文学色彩——
到了WH市,一天,山人的计划是上午拜见××,中午随机看情况是否同他一起吃饭叙旧;下午拜见Zh同学、M总(同学)和X总(挚友)等人并共进晚餐,下午的日程是事先约定好了的。
山人来到××的单位,感到戒备森严,首先有秘书挡驾。
“请问你找谁?”
“我找你们的L局长。”
“事先有约吗?”
“没有。”
“你找L局长有事吗?”
“有事。”
“有什么事?”
“这个,是需要见面才能说的事。”
“你是哪个单位?”
“没有单位。”
“那你是哪里人?”
“我和L局长是一个村的人,发小。”
“你到底有什么事嘛,我很忙,不能老这么耽误时间。实话告诉你,L局长在开会,不能见你。”
“那这样吧。麻烦你给我纸笔,我写个便条儿,再麻烦你转交给他。可以吧?”
“好吧。”他把纸笔递到山人的面前。
山人把那页信笺纸横过来,用繁体字,自左而右地竖着写了一个便条儿。称呼是“××”,下落款是“南国老同学锡安”及手机号码,中间是山人在威海的行程安排,客气话是如果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叙旧。
秘书接过便条儿,似乎感到情况有点不对,想开口再问山人什么。山人摆摆手,这是肢体语言,既表示你无需再问又表示再见、谢谢。
中午吃饭时间,××来了电话,解释了小半天,意思是:济南局的领导来了,中午要陪他们吃饭,下午他还有会,晚饭他请山人。山人解释说:下午有另外的同学和挚友聚会并晚上聚餐,并且说这计划不能改动。他说他晚上过来并由他来买单。
晚饭时,××没有来得成,理由还是陪上级领导,但是他安排那个秘书来了,说是代表WT局和L局长来请L局长的云南老同学及在座的各位。
在座的各位大都很傲气。M总傲里傲气地说:“你们L局长很忙嘛。当年毛泽东都亲自接见白求恩,因为白求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行,L局长的代表,那你就坐在那买单的位子上吧。”
席间,自然,不,是首先,就敬起酒来。好不容易,那秘书插了个空当,站起来敬酒。他的酒辞是:“我代表L局长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今天上午对你失敬,请多包涵。——你的字写得太好了,可称得起书法!”山人心里想:“××的代表的水平怎么是这个样子啊。”转而用语言对他说:“酒,我还是要喝。但你的酒辞有问题,——字写得好不好,与我来寻觅我与你们L局长的友谊,有关系吗?”
酒席结束时,秘书喊小姐——服务员过来买单。小姐来到那秘书身边,M总财大气粗地说:“闺女,你过来,到我这儿来!他们WT局有钱吗?穷得叮当响!”
这时已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文革早已结束,派性也早已不知去向,他们中两派的人都有,××是保皇派,但哪一派都对他有不服、瞧不起的意思。难怪他今晚托辞不来,难怪每次回来想多聚几个同学一起,他都找借口拒绝谁谁谁。
中间几次回来要拜见他,他都很忙,甚至包括他退休了。见面了也没有共同语言,或他的语言要么山人没法接茬儿,要么发生对峙需要对质,感到这友情越寻找越别扭。山人不得不降低期望值,把他当成本来是一般的朋友,当年根本没有和他穿一条裤子,尽管那时布票紧张,我们还是各穿各的裤子嘛。
因此,以后山人回来就给他打个电话,把行程安排告诉他,问他哪天有时间前来拜访,他也提出具体是哪天见面的方案。不管那天他忙不忙、来不来,山人必服从他的时间。但如果因为他临时要“开会”或“接待上级”,山人就翻篇儿此日程,不再等待耽搁。随后他追踪山人的行程,费了人力和时间,也找不到山人,因为山人还有另外的日程。他有时责怨,山人也不与他分辨了,当然也不说“对不起”。
我们说不到一块儿的例子太多,甚至每次都无法说到一块儿。
记得有一次山人来到WH,他已退休,相约时他是乘公交车过来见山人的。一下车他就说:“咳,现在世风日下,道德缺失。我在公交车上,一群放学了的中学生,没有一个给我让座的!”老友好久不见,好不容易见次面,一开口则是谈论社会道德问题!山人没好气地接他的话茬儿:“他们是你的臣民,他们觉悟的高低,是你当权时教育的结果。你怎么有脸指责他们而不反思自己?你以为他们还把你当成老爷给你让座?怕是你坐轿车坐惯了,突然坐大众车不能适应。”
记得有一次山人与他见了面,他说起我们党一些官员的腐败问题。他说:“一些官员的腐败问题如果得不到根本的纠正,这有亡党亡国的危险,不得了!我们党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一条根本解决问题的途径。那些行贿的人也太不像话,就是他们惯坏了我们党的一些干部,拉干部下的水。”山人又是没好气地接他的话茬儿:“腐败干部是老百姓唾骂的对象,轮得着你批判么,你有资格、有脸批判么?你批判今天的别人也等于批判了昨天的你自己。你退休了,从此没人给你送礼了,别人收礼你却看不惯、义愤填膺了。”
后来对比一下,有些旧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陈年的老酒,成为无价之宝;有些旧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陈年的垃圾,实则分文不值。时过境迁,事过境迁,没有什么价值了,还觅的什么旧踪?
进而深思一下,其实,也不是山人落伍了,也不是××忘了当年的友情,而是人各有志、人生价值观不同、思维的时空不在一个维度上,进而后来根本就是两条道上跑的车!想想少小时的闰土和鲁迅,以及长大后两个人各自的社会地位或社会角色;想想农民起义的一些领袖得志前与他们的农民兄弟的情义,以及当上皇帝后的君臣森严等级关系;想想在昆明的某老乡,因为官至厅长而作为白丁的山人再也靠不上了,即使靠上了也接不上话茬儿了。——难道山人同××能摆脱世俗逾越或超越这种代沟?
20世纪60年代中期即文化大革命初期,我们白天促生产,晚上要抓革命,甚至白天需要也要抓革命。除了学习毛主席著作,抓革命的主题之一是要批判旧社会,批判的形式之一是活报剧,活报剧题材之一是今昔对比——旧社会渔霸如何残酷压迫剥削穷人。××所在的渔村的东面海滩上就有公社的海带养殖场,那里的渔民或叫社员,有一次晚上演出,其中的一个节目就是渔霸如何残酷压迫剥削渔民。而剧中人所穿的破棉袄,就是该演员白天劳动时即新社会人民公社社员真实生活中所穿的衣服!这很有讽刺意义,也很悲哀!也许别人没在意,抑或不敢点破。××事后告诉了山人并发表感慨。××那时是有思想的热血青年,即今天的“愤青”!
记得有一次故乡行见面,山人跟他提起这个故事,问他现在怎么看。他说:其实,GCD与GMD、新社会与旧社会、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它们在很多方面都是一样的。就看我们生存在哪个时代,能适应那个时代,凭自己的真本事,通过奋斗,收获果实。
真本事,什么叫做“真本事”?得志的同学大都说是自己凭的“真本事”;而不得志的同学则往往说是“我心好命苦”。
从世界观到实际奋斗,这可以说就是××人生的活生生的写照。退休前,他是共产党员、党和政府的地方高官、国企老板,是名权利三丰收;退休以后,他利用搞社会主义时的经济原始积累及人际关系,转而搞私企即传统观念意义上的资本主义,从年轻时批判旧社会的渔霸,到现在自己亲自当上渔老大。
每次回来,总有人问:“见到××了么?”“这次不想见。”“怎么能不见?你们当年是那样程度好的朋友,得见!”想见?得见?最后的这第12次故乡行,我们是在石岛见的面。一天早上,山人拨通××的电话。
“××吗?我是锡安。”
“哦?!锡安,你在哪儿?”
“我在宁津。回来想请你吃饭叙旧。”
“不,哪能叫你请?我请你!你就说,要阔气还是实惠?”
“要实惠。”
“好。我这几天在石岛。时间你定,人由你约。”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什么时候都有。”
“那就定在今天中午?”
“——,今天中午不行,我上午要开会。”
“……,那你说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吧?”
“不会变动了吧?”
“就定在今天晚上。地点等下午我再通知你。”
“那我约其他人时,地点问题,要他们与你取得联系?”
“好吧。”
好多人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地点!是个简陋—简朴—简单的一个大排档,就是过去说的那么一个小馆子,不过现在有了些时代气息。
约的人基本来齐了,××要安排座次。山人摆摆手:“这次由我来安排。我坐主人的位子,上客右座空着,虚拟留给我的忘年交HQ。其他人随便、随意坐,都是同学朋友,平起平坐,没有讲究,圆桌会议的形式。”××坐在买单的位子上,说:“可以上菜了吧?”山人说:“先上酒,后上菜。”
在端起酒盅前,山人说了一段话:家乡的酒行为有些野蛮,酒政策要改革创新,并且要与南国少数民族的习惯相结合,更要与国际文明的酒政策接轨。这次的酒行为是敬者干,被敬者随意,随意包括干。说罢,山人举杯敬全体,并有酒辞。××想敬酒,山人制止了,说:“你不要着急,一会儿轮到你。”山人开始单挑,一个一个地敬。先敬了不在场的HQ,说了些酒话。然后,按照顺时针方向,逐个地敬,都有酒辞,酒辞是简单回忆山人与每个人的友谊或有趣故事。敬××的时候,还是上面介绍的“捞针、打水”和“托付”的话。敬完一圈后山人说:“现在是自由敬酒环节,大家可以互敬,你们也可以敬我呀!”如果没有山人的这种安排,××一定是主角。这次见面,他主角没当成,主位没坐成,单也没买成。但后半场他还是唱了一下主角,讲他如何英明,一些党员干部如何腐败,他青年上进的时候,极左者是如何刁难他,等等。唯独没有讲我们的友情。倒是在敬山人酒的时候说:“欢迎你常回家看看。”山人笑着说:“拉倒吧你,××!我回家看谁?看你,可你有时间吗?都退休了,还忙着‘开会’。”
什么叫做实惠?通常指便宜。便宜能有好货吗?这桌酒菜多少费用,山人不知道。因为中场后有九中校长下去买单了。不知道是心里不怎么痛快,还是饭菜水平一般,反正没有吃出“实惠”的感觉。
还想、还能找回当初那条“裤子”么?!
××曾是“服役干部”。“服役干部”以后就转成正式干部。
这里解释一下“服役干部”。“服役干部”,这是20世纪60~70年代的一个新词,距今有半个世纪,词典里查不到。需要用“以工代干”、“临时工”、“民办教师”和“服役”等几个词来做综合解释和理解。“以工代干”:在某个地区或某个单位,使用工人编制的人员来担任干部的职务和工作,是解决干部暂时缺乏的一种办法。“以工代干”引出“以农代干”、“以民办教师代干”。××则是“以民办教师代干”。
3-1-2-5—;5-2-3-1—;1—,1—,1—,1—。反复地。
威海行,山人住在临海的一家酒店。早上6:00,海关晨钟一阵响起。这可以叫“唤醒服务”,而这时的山人完全可以睡懒朝不起来。但山人还是起来了,“闻鸡起舞”嘛,爬到小山上,吊嗓子,观晨曦下、朝雨中的海港。港湾里有灯塔,有停泊、待发或出发了的船只。
⑹烟台:
走进烟台,故乡味道渐淡,但对南国来说还是故乡。过去是地区,荣成县受其管辖,现在由威海市管辖荣成县并与烟台并列,不过这是行政上的事。除了荣成县广播站,烟台日报社也是培养山人搞通讯报道的摇篮,曾有专业记者启蒙辅导山人,该报第一期工农兵通讯员学习班的学员就有山人,《烟台日报》(文化大革命初期叫《新烟台报》)是山人写稿子第一次见报的报纸,以至于与以后来云南有能力从事新闻记者工作也是分不开的。烟台还有山人的同学,以前故乡行来烟台时拜见过。这次是路过,谁也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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