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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次故乡行


  故乡,既是山人求知的地方,也是山人求职的地方,也是山人求爱的地方,又是山人尚未进入仕途就饱尝仕途虎狼之险的地方,还是山人南下云南出发的地方。青年时代突然离去,未了情却仍在故乡因此,1978年离开故乡,13年后,从1991年开始回故乡,至2012年已回去12次。12次故乡行既是环境切换,又是专门的情感交流,鉴于它情之切切,故设本专栏。


4.修坟扫墓祭

如果说1991年第一次故乡行的主题或重点是迁坟;那末,修坟,是山人2012年这一次——第12次故乡行的主题或重点

山人的住宅原是官宅,山人的命弱,压不住宅基,年轻时厄运颇多。所以最终经山人之手把它卖了。同理,坟地也是官家坟地,风水也不好。这些,都有风水先生看过。所以,虽然坟墓找不到了,但还是要迁坟。

1991年第一次故乡行的主题或重点是迁坟。

坟墓怎么找不到了?经过1958年极左分子QZh-he带领一些人的挖祖坟,经过1964年“农业学大寨”的整地,经过以后陆军驻军的建造营房,所以早就没有了坟墓的踪影。是在旧址处捧了几捧土,加上父亲的一枚图章,放在一个小盒子里,爷婆合在一起用一个盒子,都有字,然后安葬在西山之腰。

从官道南钱氏家族的坟地迁移出来,坟墓的新址位于西山之腰,山顶上驻扎着空军雷达站部队,谓之“偎山”;从坟墓处往东眺望,是大海,参照点是大海深处的黑石礁,黑石礁也有传说,可惜记不得了,谓之“面海”;先人身后有山依靠,有部队保护,放眼前方,脚下是村镇里家族、邻居的新居,村镇外有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土地。风水很好。——在迁坟的时候,山人分别在官道南旧址和西山之腰新址两处各抓了一捧土,合在一起,带回了昆明,在他乡永志先人千古及怀念离却的故土。

2012414日,上午800~1200,山人去西山上坟,用了4个小时的时间。还有的坟墓不在西山腰,是另外的时间去的。

修坟,是山人这一次——第12次故乡行的主题或重点

早在春节期间,就电话与小叔商定两家一起修坟事宜;委托家族Gang弟在清明之前请人帮助把先人的坟墓修整好;清明之后山人再回来上坟祭扫。

首先祭拜山人的爷爷(爷)、婆(婆,土话bo音,即祖母)和父亲。

山人回来上山一看,爷婆的,父亲的,两尊坟,修饬得大方庄重,感觉到是与时俱进,先人有了较好的遮风挡雨的地方,没有凄凉、寒酸的感觉。感觉,是山人的感觉,也是山人感觉先人也是这样的感觉。这是堂弟Gang的功劳。山人就是抓把土,把从南国带来的冥币化掉寄给先人。——当然不止这些!山人让临时秘书、助手juan妹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就像个孩子一样,山人偎依着先人的墓碑,抚摩着碑上的凹文,潸然泪下,喃喃自语……

再上西爷西婆即堂弟Gang的爷婆的坟。土改时的政治斗争曾使我们两家产生隔阂,那时他家被错误定性为恶霸,山人的父亲曾带领村里的穷人批斗过他们一家。两家的大人不来往了,有事是小叔两头跑。解放后合作化不久西爷心火而死。弥留之际,他让小叔过来请小叔的大娘即山人的婆,到他家议事。西爷说:家族就象一棵大树,两个树枝一个树干。希望今后能两家多走动、互相照应。很快,也很容易,抛弃前嫌,家族血亲又使我们两家重新团结和睦。

三上钱姓其他先辈的坟,如钱Jshan、钱Jzeng等。

四上一些他姓先辈及同龄伙伴的坟,如他姓先辈老sheng婆等,同龄和大于同龄的伙伴卢PxiaoWZfan、王Zdian、卢B-en等。

这也勾出很多的往事旧情。

Jshan

Jshan爷是解放军残废军人,肺部的病,呼吸憋气,后来整天躺在炕上,躺以待毙。shan爷从荣军疗养院回村以后,荣誉表面上有,物质待遇渐渐没有,三年灾害一样地“吃草”。死前他把老婆托付给了他的一个好朋友,这个朋友经常过来照顾他。shan爷是在战场上没有死、回来——回村后活得可怜、死得悲惨的八路军人之一。山人和shan爷有交往,他给山人讲的事情有两件半,因为那半件是我俩一起亲身经历,至今还印象深刻——

第一件,shan爷说,北方人当兵到南方打仗(淮海战役,“宜将剩勇追穷寇”时)吃不来当地的大米饭,说要馒头吃。连长说:“这里没有馒头,等打完仗回老家吃吧!”结果,回老家“吃草”。

第二件,受伤以后信神了,回村以后信命了。他说:刚上前线不怕死,也不知道什么是死。受伤以后,在野战医院里闲躺,一些伤员在一起闲聊,说一个人该死不该死,什么时候死,有老天爷掌握着呢。他回忆几次战斗的一幕一幕,哪个战友一上去就被打死,没有留下一句话,有的战友,子弹就在他耳边飞,但他命根子壮,硬是打不着他。直到终于打到自己肺上了,相信人的生命不是由自己所掌控。回村后,有一次他约山人一起去东山公社柳树集找一女巫师算命。shan爷说出了生辰八字,大仙附体的女巫道出他的过去、现在(算得很准),又指出他病魔进一步缠身的情况和寿命终止的期限,还说出他老婆下一步的归宿。——从此,他信命了。

第三件,shan爷有个哥哥,shan爷和他哥哥先后差不几天,可以说是一起去当的兵。解放后他哥哥在北京部队当上大官。算命之前他不服,说他哥哥当兵多个心眼儿,打仗不卖命,结果没有受伤,更没有死,活着却当上大官了。算命之后,他沉默了,说这是命。

Jzeng

Jzeng爷是志愿军里的一位不稳定性营长。说zeng爷的营长不稳定是,一打仗就升官提拔,一评功或休整就降级处分。因为他经常不按照首长的部署打仗,而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虽然他打了胜仗但他违犯了军规军纪或通俗地说是不给首长面子。——对了,和《亮剑》里的李云龙差不多。

zeng爷当兵先后打过小日本、国民党和美国佬,是因为孤儿没有饭吃才去当的兵,——幸亏投奔的八路。土改时他分得的土地有家族里的人代为耕种,志愿军复员回村后,碰上合作化,他反对土地归公,说:“白革命了!”脾气越来越变得暴躁。他和shan爷一样,回村以后,荣誉表面上有,物质待遇基本没有,三年灾害一样地“吃草”。山人没有亲眼看见,据说他有件战利品是美国造的毯子,铺开很厚,卷起来可放进竹筒里,行军很方便,因为饥饿,不得不把它卖掉买粮食吃(就象山人曾卖掉房梁那样)。后来,毕竟他是曾经的营长,直到文化大革命中期,上级来了政策,才给他盖了新房子。

再后来,又因人民公社解体而重新分得土地,但zeng爷老了,种不动了;并且,不久就去世了,终没有享受到亲自革命后的“胜利果实”。

除了美国造毯子,zeng爷至少带回来两件宝,一是一架望远镜,二是一杆猎枪。有故事。

刚回来很神气,军人风度依旧。冬天,一天,一场小雪过后,他提溜着那杆猎枪,去山野打猎。我们一群小的在他屁股后面跑。刚来到一块麦田,“砰——”地一声枪响,我们还没来得及捂耳朵呢!再闭眼、捂耳朵也没有必要了,听见大一点的孩子说:“兔子,打中了!”zeng爷一声命令:“快,拾回来!”——他是有名的神枪手,不用睁只眼闭只眼地瞄准半天,而把枪贴在腰间,眼睛看着兔子,枪口“自动”地就对准了兔子,同步,眼到,手到,枪子儿到,兔子倒下。用的是“腰线”。那是职业的眼睛,我们看到的是白(雪)绿(苗)相间的雪后麦地,他看到的则是其间的灰色兔子,尽管泥土也是灰色的。

冬天,一天,寒风凛冽。人们大都窝在热炕头上。忽听街上有惊惶的喊叫:“快出来看哪,东面天上飘来个什么怪东西?”大家聚集到十字路口,个个打着眼罩儿,仰着个脸,看着高空的这个东西,象个鸡蛋,白圆的,从东面的海面上空飘过来。七嘴八舌:气球?炸弹?伞兵?谁也说不出个名堂来。这时,zeng爷沉着冷静,不紧不慢地来到聚集着惊慌好奇的人群中,打开他的望远镜。但是,这次,他是看了半天,也不说话。因为到底是什么,他也没有看清。是因为太高太远了,他说要等到飘过来近一些才能看清楚。……“看清楚了,你们别说话,看清楚了,是伞兵!因为风太大,降落不下来,不知道会飘落到哪里?”他似乎有些失望,也伤感,收起望远镜,回家了,把他的背影留给了我们。——飘落到哪里他不知道,恐怕是连哪方面的伞兵他也不知道,朝鲜战争刚结束不久,台湾的蒋介石要“光复大陆”,自己与部队也没有关系—没有联系了,……

sheng婆:

sheng婆的辈分很大,其实得叫她老老sheng婆,她和山人的婆同龄,但寿命较长。相比之下,他家基本上没有挨大饿。原因有二:一是他们家过去是富裕中农,二是老老sheng爷是出外的,经常往家里捎钱。当然,任何殷实的家庭都受不了刮共产风和人为灾害。

记得山人小时候,老sheng婆来我们家串门,她和我婆两个老人盘腿坐在炕头上摇身晃脑、说东道西,山人静静地听着。老sheng婆时不时地到老sheng爷所在的城市小住,见多识广,山人从中跟她学习到很多新知识,如饭前洗手,饭后漱口,晚上刷牙。对于漱口,感到很有戏剧性,喝进口里的水怎么又吐出来呢?对于刷牙,怕人笑话,土包子刷什么牙呀?所以一直到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才开始刷牙,用的是牙粉。

山人在三年灾害和炼狱期间,老sheng婆经常给送吃的,过节的时候还给山人好吃的(麦面做的面食)。山人每每噙着眼泪吃。——雪中送炭,饿中送饭哪!

第一次故乡行,山人来拜见她,问她:“老sheng婆,你看我是谁?”她端量着山人,3秒钟后说:“这不良子吗?”“是我呀!”于是两人激动得抱头大哭。哭罢,两人笑着叙旧。山人如数家珍地回忆着在艰苦的岁月老sheng婆给饿肚子的山人送了多少好吃的。她说:“我早忘记了。”山人说:“可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良子,是山人的乳名。

每次回来,良子必专门来看她并带些好吃的东西给她吃。她直夸良子有良心,没有忘恩负义。有一次听说她把敌敌畏当蜂蜜喝,因此山人回来带了一大瓶云南蜂蜜给她吃。她说:“良子,你老sheng婆老了,不中用了。”不久,她去世了。于是,山人再到坟地去看望她。

Pxiao

记得Pxiao是九中四级的初中生,因为在极左时代父亲被错误定性了社会身份,被污蔑为“伪顽兵痞”(实际是地下共产党),遭到有些村干部的欺压和侮辱,甚至都不能去当兵。虽然个头不高,但Pxiao是个大力士,全县中学生体育运动会投掷手榴弹的第一名,还有短跑等都名列前茅。本是当兵的料子,他就这样失去了展示才能或争取进步的机会,这对他的打击特大,他因而认为永远没有了前途。他一时认识不到“青山”就是资本,年轻就是前途,他看不到极左时代不会永恒。他曾想去、想约山人一起去北大荒或长白山深山老林,但山人劝阻了他,认为可行性太小、危险性太大。山人却没能给他指出一条可行道路。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屈死,他想杀人报仇,但不知道具体要杀谁,甚至他有了具体的仇人了,但这仇人开始离他“太近”,终于没有勇气下手。

在那艰苦的岁月,他经常来山人这里,我俩在一起偷偷议论现实、设计将来。他拿来用榆树叶子做的“草粑粑”给山人吃,这是“草粑粑”中最好的一种,比起搀花生蔓子、地瓜蔓子粉碎的“面子”烀的“草粑粑”,要好咽得多!

四级有一个女生,也是体育的苗子,毕业前夕,她与Pxiao两人谈理想、未来,也谈了友谊。但毕业以后,两个人不在一条道上。那女生成为国家正式的运动员,而Pxiao这时却有三大弱项,使他们走不到一起:父亲的问题,农民身份,贫穷。——这个打击就某种意义上说,比他父亲问题的打击还要大,大得多!

大概是1972年左右,山人这时早已离开了农村,一天听到老家一个熟人说起Pxiao自杀了的消息。消息说:Pxiao想盖房子,石头是自己劈凿来的,地基都砌好了,但没有钱买木材等。这时,他母亲把旧房子让给了哥哥,哥哥已经结婚了,而偏偏又面临一个奇怪的问题,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并且母亲所嫁之人,正是自己的仇人!Pxiao以死抗议他母亲,说:“你敢改嫁他人,俺哥有老婆,我有炸药管儿!”母亲始终不听Pxiao的警告,Pxiao终于用自己土造的雷管儿自炸而死。

山人第一次故乡行找到Pxiao的坟墓,孤零零的,在一块地的地头上,一个小土堆。这次回来,听说迁坟了,迁到山腰,和大家在一起了。新坟有碑,不寒碜。山人这次本想出资请人给他迁坟的。在Pxiao的新坟前,山人单跪着,跟他说话:“PxiaoPxiao,你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走了。它虽然黑暗,但毕竟很快就要黎明,就要解放了,翻身了!凭你这一身的力气和本事,干什么不行?!也许现在你在天国给上帝当差,也许你‘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重新投胎,重走一趟人生之路。可不知道你现在何处......”他哥哥告诉山人说已经跟Pxiao说了,母亲和继父已经相继死去。——也许,一切未解的冤仇、遗憾,也一起埋葬了,永远地。也许,他真的早已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只是包括他原来的自己谁都不知道而已。

WZfan

文化大革命初期宁津造反兵团的司令(团长),他曾邀请山人参加造反派并做副参谋长,山人拒绝。山人是生产派、逍遥派。派性斗争尖锐时,到他家去,我们俩的关系到了“只吃饭不谈政治”的地步。

Zfan一家好象是从东北安东迁居回老家来的。Zfan是比山人年长几岁的同龄人,他母亲对山人很好,经常留吃的给山人,山人和他弟弟也是好朋友,和他妹妹在一个生产队。

似乎有个习惯或规律,男孩子搂山草,女孩子挖野菜。小时候山人是跟着男孩子搂山草,跟着女孩子挖野菜,很有些女性化性格。那时,山人其中就跟着Zfan搂草。他穿着一身蓝色咔叽布制服,褂子4个兜儿,裤子也有布兜儿,颇令人羡慕。山人穿着灰色土布、本土款式、褂子只有两个布兜、裤子没有布兜儿的衣服。他看出山人的心思,说借给山人穿两天。山人犹豫了一瞬间,谢绝了。

一瞬间是多长的时间?两秒钟吧。当时村里有钟表的人家寥寥无几,Zfan家有一口座钟。这座钟坐在他家主卧室兼客厅(借用今天的提法)的那间屋子里炕前的抽桌上。小时候,在农村,单干期间,钟表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想知道大约的时间,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便可知道。可是,这座钟“嘀嗒嘀嗒”的响声很是神奇诱人。并且,Zfan说,到一个钟点,几点,就要敲响几下。那天,我到他家玩,快到中午12点了,他约我听这严肃而单调的12响。可是,感觉那分针走得太慢了。Zfan见我等不及,就打开座钟的门脸儿,用手指把那个分针拨到12。马上,座钟“当当当当……”地响了。

完小毕业,Zfan1958年大跃进去了青岛,当上了产业工人,1962年下放回了老家当上农民,1963年成为宁津供销合作社售货员,合同工。售货员工作不久,因业务娴熟,政治进步,很快入党并当上主任的秘书,毕竟他还没有转正,所以一时还不能当副主任。

当他年轻得意之际,正是山人炼狱之时,他知道山人在练习撰写通讯稿件,就送来些纸笔墨水之类的东西,请山人笑纳受用。山人笑纳并受用了。

Zfan有气质,用今天的话说他很帅气,记得他从来不戴帽子,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在冬天,他围着个围脖儿,真像电影《青春之歌》里的学生运动领袖,赢得很多女青年的青睐;但他同时也孤傲清高,所以使很多男朋友或同道敬而远之;山人同他不远不近,因为山人是个读书做学问的料子,而他则是官场仕途的坯子。

公社书记该谁当?Zfan在造宁津公社书记(就是上面提到的公社书记Wyonghe)的反的时候,曾口出不逊之言:连“地瓜干”都能当书记(Wyonghe外号“瓜干书记”),我比他岂不强百倍?——后来确实Wyonghe下马退休了,但Zfan并没有当上书记。

山人第一次故乡行拜见他,其时他在县水产公司负责。山人虽然不能完全读懂他,但确实知道他起码第一不是一个市场经济下经商的料子。他真的是一个从政的人物。可是命运不成全他。后来有朋友告诉山人:他的心结就定格在仕途,郁郁寡欢不得志,几年后心火而死。——英才夭折、早逝呀!

大概是在第10次故乡行时,山人把文化大革命时期造反派的一些油印传单包括荣成县造反派第九兵团(即宁津造反兵团)的宣传单,都拿到Zfan的坟前化掉了,——寄给了他。

这次,山人跟他说:人各有志,也许有人认为“好死不如赖着活”,也许有人认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做人。你可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者说“吾当取而代之”,可是“胜者王败者寇”,——这是做官。山人到了现在是澹泊宁静,与世不争,隐居闹市,心中想事,行善积德,忧民忧国,从心所欲,不逾规矩,著述讲学,从中取乐,——这是玩人生。

——这与其说是跟Zfan对话,毋宁说是借Zfan有感而发。反正生时我们俩不辩论,死后他不说话了,山人这样跟他对话是有些不公平的。

Zdian

Zdian的父亲过去闯关东,曾在东北某地给开染缸的老板当技工,土改前夕回了老家宁津所。当山人1969年离开宁津小学、辞去民办教师职务时,他还在帮学校勤工俭学开染缸。他们家成分是贫农。我们两家大人关系很好。

Zdian他比山人年长很多,但也算同一代人。当山人是一年级的时候,他在三年级,复式班,我们在西学同一个教室里。

在同一个教室里,还有一个比王Zdian还大两岁的三年级学生叫Bgui,他们俩针锋相对,针锋相对中一个表现就是都要争得对山人的“保护权”。其时山人弱小,王Bgui强大,王Zdian次之。他们要“保护”山人,其实都有各自的动机。王Bgui爽直,直接说出要山人帮他做家庭作业;王Zdian则借到山人家里一起做作业之机窃山人家里的老书(即古书)。

两人角斗,王Bgui赢了。结果,山人答应给王Bgui做作业,但那王Zdian还是厚着脸皮来山人家做作业。

他们都是大龄小学生,王Bgui家富贵,是因为读不进去书而连续留级,王Zdian是因为家贫穷缺劳力而时上、时辍,但他酷爱读书。所以,他“偷书”就叫作“窃书”吧。不几天,山人家东房里的老书少了许多,是被婆发现的,追问王Zdian,王Zdian死不承认,婆只好说:“那以后你就不要来我们家了!”很多书的名字那时山人还不认识,或不记得了,但有印象或能记住的有《三国志通俗演义》、《水浒传》、《隋唐志传》、《东周列国志》、《封神演义》、《聊斋志异》和《山海经》等。

宁津所东面约5市里远处是止马滩,约6市里远处是马栏岬,在止马滩与马栏岬两村之间有一个港湾叫小港,小龙河的河水自西向东流进小港,马栏岬村东悬崖下面是大海,村西头的小港与大海有相连的地方,小港里有着丰富的海鲜资源。

宁津镇东片诸多村庄的男人多喜欢或习惯前来钓鱼,这里说的主要是合作化以前,那阵子的人自由、悠闲。这一来可以改善生活,二来也起到了散心或开心的作用。山人还没有意识到钓鱼的好处或意义,但偶尔也跟着大人或大龄小学生去钓。

记得是一年级的时候,一天,阴雨濛濛,王Zdian笑眯眯地来约山人去小港钓光鱼

“锅里煎着光鱼,锅边烀着粑粑,鱼和粑粑熟了,起锅,上桌,再来二两‘二锅头’,就滋润吧你哪!”“我又不会喝酒。”——说着说着,我们几个少小的“渔人”来到小港,先挖海蚯蚓当鱼饵,再挥竿抛线,等这鱼上钩。山人就象小猫钓鱼不专心,手里拿着渔竿,两眼四下张望,看远处灰暗的天空、茫茫的大海,天海浑然一体,看不到地平线。

不一会儿,山人手上的渔竿被拖走了,山人一愣。只听得王Zdian喊:“彪子,快去追渔竿哪。一定是条一尺长的光鱼!”彪子是呆子、傻子的意思,山人跳进水里,顾不得裤腿都湿了,追上了渔竿,把一尺长的光鱼拖上岸,脱钩,放进岸上的篓子里。只见那光鱼在篓子里翻滚着身体,张开两鳃,大口大口地喘气。王Zdian说:“这恐怕是最大的了。光鱼长得非常快。一年长一尺,十年长一丈,一百年吃掉老龙王。龙王爷一听,这还了得!下令要光鱼只准长一尺长,一年生一年死!”山人可怜它,从篓子里捧出它,放到水里,没过水面,给它喝点水。只见那鱼犹豫了两秒钟,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正过身子,用力摆着尾巴,摇着头,离开山人的手心而去。当山人醒过是怎么回事,它已消逝在水中。王Zdian说:“彪子,呆子,傻子!”山人感到很扫兴,不想钓了,想一个人回家。再说这头上的草帽已被阴雨淋透,衣服也湿透大片了,又冷又饿的。雨下得也大了起来。——关于光鱼,下面生猛鱼虾天天上”的诗句中还要介绍。

Zdian抬头看看天,又四下瞧瞧,附近没有躲雨的地方,却有一片地瓜地,瓜垄裂着口子,说明已经结地瓜了。他提议:“抠地瓜充饥!谁反对的举手?”山人举起手,看看大家都不举手。“行,你可以反对,但你没有好果子吃。我们抠地瓜吃,明天上学就主动向老师坦白交代。那末你就是知情不报者,这个罪名你自己去掂量吧。要是你举报我们,你成了老师的红人,你却得罪了大家,没有了朋友,大家成了你的仇人,这个下场你也自己去掂量吧。”这就形成一种“群体压力”,山人无奈,只好答应跟着他们一起作贼抠地瓜。王Zdian猜透山人的心思,安慰说:“其实,不过是抠而已,又不是偷。你怕什么?”大家把抠来的嫩地瓜用海水洗洗,啃起来。

还是冷。怎么办?穿着蓑衣的王Zdian从内衣里掏出几根已卷好的土烟,划着洋火点着,一人递过一根,最后递过一根没点火的,给山人:“要不要?”山人犹豫了一下:“我又不会抽烟。”“这不是为了过瘾。是取暖!”“……”“那行,明天上学我们去自首!恐怕王Bgui是保护不了你的。”“……好,我抽。”“这就对了。”说罢,他把一根烟送到山人的嘴边,然后他把已点着的烟的一头对过来说:“来,亲个嘴儿!”(借个火的意思)——真不要脸!

“鱼儿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以后看武侠小说遇到脱离陷阱或苦难的情节,每每联想到这条光鱼。

记得是二年级的时候,一天,石岛京剧团下乡演出,贴的海报是《失空斩》。露天剧场,有围子,要买票。晚饭后,王Zdian在山人家街门口喊山人出来“有事”。山人出来,才知道是约山人去听戏。说是听,但还是同步又听又看才好,而在围子外面只能听。山人说:“没有钱买票。”王Zdian说:“咱有别的办法。跟着我走就行了!”我们在围子外面转悠,这时武场的“急急风”急急地响起,想象大幕拉开,小兵过场,大将对阵,几个回合,未分胜败。山人迷茫不知所措,那王Zdian鬼鬼祟祟,两眼贼溜溜,到处打量,终于找到一个薄弱环节,跟山人说:“快,跟上我!”话音未落,他就跨过网围,又很快拱进布围,消失在场内攒动的人群中。山人半天缓过神来,笨拙地学着他的动作,刚跨进网围,就被看围子的人员逮住了。下面的尴尬情境山人都不好意思说了。第二天上学,老师在课堂上要昨晚拱围子的同学站起来。山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感到无地自容。老师说:这种行为叫“偷漏国税”。山人不懂,但知道是严重的错误,感到很害怕。中午放学回家,扒在婆的怀里直哭。婆说:“别害怕!今后跟贼远点,就没事了。”幸亏山人平日是好学生,这次又是初犯和从犯,才没有受到处分。

Zdian和王Bgui两人都还没有完小毕业就辍学了。他们长成大人了,要参加高级社、人民公社的生产劳动。

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两人都被插了“白旗”,还要批斗呢。王Bgui吓得逃跑了,跑到新疆建设兵团,至今没有再回来。王Zdian则吓得“神经质”了,——那时叫“有脑病”。

“四清”期间,他是队上的记工员。有一次他偷偷单独给自己多记了一笔工分,结果被别人发现,质问他:那天是赶集,谁都没有干活,你自己一个人是干了什么活?他没法回答,于是装疯说疯话。大家见他“脑病”犯了,不敢再追问。

文化大革命初期破“四旧”、立“四新”。这“四新”之一的具体东西就是张贴式《毛主席语录》,以此取代“四旧”中的才子佳人或牛鬼蛇神之类的张贴画。山人陪同宁津供销合作社的一个职员,给村里的贫下中农家送张贴式《毛主席语录》。当送到王Zdian家时,随机拿出的是一张印刷着“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的语录。王Zdian见状,激动而愤怒地拒绝,说:“谁不相信群众、不相信党了?我家是贫农!”弄得供销社的人很尴尬,离开他家,山人解释说:“可能是前几年挨批斗,斗怕了,以为又要来斗争他,先给他扣上‘不相信群众、不相信党’的罪名,然后顺理成章地再次批斗他。”

以后山人离开村子,听说不久他老婆携子跟人跑了。他大病一场,病愈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此后,他成为“五保户”。“五保户”是人民公社时期的对鳏寡孤独家庭的称呼,绝大多数的是一户一人,所以应该叫“五保人”。那时,很多的“五保人”都冻饿死了,所以有人说“五保”是“无保”、“不保”。改革开放后,真的有敬老院把他们保起来了,管吃管穿还给看病——躯体的病。是王Zdian自己不进敬老院,但他享受“五保”待遇。

他有家不回,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敬老院不住,露宿街头。他不愿意和现实的人说话,他时不时自己和自己说话。夜阑人静,他自言自语,滔滔不绝地。

上一次回来山人直接与他接触。山人自报家门,他思考了两三秒钟,回忆说:“……哦。是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后来在石岛工作,好象是做秘书工作,很有文才。”停了一会儿他又说,“这个人会写通讯报道,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不过,他很多的稿子是剽窃我的文章。”山人笑笑,不去辩解,给他100元钱。他坚决不收,说:“请不要诱导我犯法!有很多人都曾企图这么引诱我。”山人观察了他的眼神和一些动作,但主要依据他的言语,可以断定他患的是“精神分裂症”

这次回来,听说他于去年某夜死于街边。据说,他分裂近30年。他过去“神经质”,后来“偏执”,再后来“分裂”。是因为受到一些强烈刺激,有极左迫害的原因,也有自己“以权谋私”被揭发的原因,重要的是妻子抛弃了他的原因。

B-en(小名大zeng):

按年龄,卢B-en是山人的兄长,但按辈分叫他大zeng叔。大zeng叔完小毕业就当了兵,还是海军。照片上那穿着海军服的他就别提多么英俊了,更何况三年灾害时那海军吃的是什么饭菜?!说出来能馋死你

转业后,在村里当了一阵子民兵连长,不久就分配到镆铘岛公社武装部直接当上国家干部,拿饭票吃食堂。他浓眉大眼络腮胡子,腰间挂着一只快慢机手枪,从干事到部长,真是羡慕死人!

zeng叔欣赏山人的文才,同情山人的遭遇,放话要想办法让山人“出山”;他经常要山人帮他写他武装部的总结材料,甚至代他写犯了错误的检查,他还提供素材给山人写通讯稿子。

文化大革命初中期,部队和武装部最吃香,受毛主席和林彪、四人帮的信赖。

zeng叔——武装部卢部长经常把党内、军内的一些秘密告诉山人。上面提到的山人的同学Jian-lu写匿名信反对毛泽东一事就是他告诉山人的。一天,他来到山人家,神秘兮兮地说:“绝密!”山人急问:“什么绝密?”“想知道吗?”“想。”“能保密吗?”“能,绝对地。你快说!”“……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好,你问。”“你最近写过信吗?”“你指什么信?”“什么信都指。”“写过。”“什么内容的?”“通讯稿子。”“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你写过反对毛泽东的匿名信没有?……?”“——没有。绝对地!”“那好,我放心了。”他这才告诉山人:县公安局正在秘密调查这件事情。——果不其然,又一天,他来告诉山人:昨天逮捕了你的同学毕Jian-lu!山人为之震颤,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终于,在他和宁津公社武装部部长、副书记、副社长Lyun的直接努力下,山人收到了招工上荣成石岛船具厂当工人的通知书。他们为山人摆脱厄运松了一口气,似乎山人的炼狱生涯宣告结束!

林彪事件,山人在中央通报全民的前3天知道的,是卢部长来我们厂秘密告诉山人的,并且说是我方用导弹打下来的,不是飞机自身出了故障折戟沉沙。还说,看来中国的局势要大变。

当山人到了南国多年,再度故乡行的时候,卢部长退休了,过起了打猎的日子,后来猎枪被没收,卢部长——大zeng叔又改为钓鱼。

每次山人故乡行,必去拜见大zeng叔,然后他骑着摩托车带着山人去拜见也早已退休的张部长张Lyun。——张Lyun,是山人永远的张部长,恩人!将在别出叙述。

B-en也于去年死了。好象是死于肺气肿病。这次回来,山人到坟上见到他,忽然感到自己老之将至,在他面前说了些很伤感地话。……

给姥姥、姥爷上坟。

姥爷是下中农,积攒了一些土地,不料,合作化土地归公,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夜夜睡不着觉,哭喊:“我的妈呀!”眼睛气瞎了,心火而死。他曾跟山人讲过他的光彩历史:为了保卫自己的土地,出民夫,跟着八路,车轮滚滚到江南。直到看着国军跑到台湾,这才放心了:我的土地不会被国民党抢走。可是……

给姑母、姑父上坟。

前面交代了,山人的婆即姑母的妈是在1961年饿死的。姑母的妈饿死之前,姑母经常拿她婆家吃的东西给娘家。公开拿被姑父拦住,后来姑母把玉米面或麦子面(姑父是渔民,有一部分国库粮)装在小布袋里,再把小布袋捆绑在腿肚子上,这样去娘家看望她的妈。不久还是被姑父发现,拦截下来,姑父说:“我养活你和孩子,可没有义务养活你妈!”当姑母的长辈和平辈人相继都去世了,山人也远离故乡,姑母与小叔两家走得很近,视小叔家为娘家。

据姑表哥Chuanqi说,姑母弥留的时候说她想念山人她的这个大侄子,还拿出理论说:“姑表亲,连着筋。姑亲侄儿,石打石(实打实)儿。”遗憾的是山人没能回来,而是等到第一次故乡行才到坟上见她,以后的每次,直到这次。